饮涧餐泉

归于风雨。


不写啦 谢谢喜欢

【文炼宰中心】寻迹

Summary:

人死之后要从头走遍生前行过的路,将他这些年来的脚印一一拾起。


WARNING:雷文,真的雷。全篇胡说八道。

主无赖派,有作品neta。cp自由心证,当友情向也说得过去。

5k字一发完。


——以下正文——



夜气裹挟虫鸣从窗沿漫进来,飘落地面铺成薄薄一层。除却他们这样的游荡者,整座图书馆都已入梦。四周暗去,影子的边界随之模糊。从司书室溜出来,他跟在织田作后面穿过走廊,迟缓而飘忽,像月光底下迁徙的幽灵。

桌灯自顾自烫着夜色,在他面前罩出一小片明。他低头翻弄刚搬回来的两摞书,自其间抽一本书信集摊开纸页。他的共犯还没走远,钥匙串系在腰间随步伐碰出轻细的碎响,转过弯终于消失;而对方的话音仍停留在耳边,叮嘱又仿佛是宽慰:来日方长,不一定非得在今天。

织田作是了解他的,正如自己也明白对方。当初是前者把他带来图书馆,之后对方一直担任助手,而他作为新人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没了当年天各一方的漫长距离,两人时不时就撞见。萍水相逢与因缘际会叠加成为双倍的熟稔,他由此察知对方的言外之意,就像对方亦通晓这次劝告将会无果而终。

于是他开始阅读,发觉从他记得的内容往后都被墨痕掩去。


他想起织田作第一次跟他谈到那个人的时候。彼时他初来乍到,前者和他一起收拾完房间正要带队出发,见他跟过来驻足在任务目标的书架前就忍不住多讲了两句。书是从最顶上一层拿来的,封面破损字迹剥落,即便免于侵蚀想必也不会很好读。对方没察觉他短暂的愣神,声音活泼泼地落在他耳朵里,像青蛙扑通跳进池塘:这是安吾的书,太宰你还记得吗。他试着搜寻与之相关联的记忆,眼前浮现的却只有酒馆角落里一口就能吹熄的灯影。

他在那个冬日找到自己的年表,对照着每一页回想当时种种。一些人和事被他重新拾起,像积满灰尘的录影带从箱底被翻出来,断断续续地重新播放;更多文字本身并不陌生,然而其中包含的意义不再上浮,无法唤起什么,也不能藉由记忆补全。他揣着那份索引去找司书,得到并不意外的答复:故人重见,故地重游,总会想起来。他还想追问,却最终没有开口。


织田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揽过他肩膀,麻花辫在身后不轻不重地扫一下又弹开。所以说嘛这可是新生。往后还有那——么多日子。

潭中气泡般上浮的模糊不安被他带笑的尾音轻易盖过。太宰其实是想问的,来日方长又如何?只是对方不给他发言的机会,抓着他的手旋风一般冲去中庭,像是要把他心里那点弯弯绕全抛在背后由风声掩埋。他们在打雪仗诶,这可是我想了多少年的。织田作捧起一团雪歪头朝他微笑,胳膊一扬作势要往他领子里塞。他躲闪时下意识地找东西攀附,抬手够到头顶最低的树条。一扯之下整个枝子都摇晃起来,上个夜晚积攒下的洁白顿时滑落成一场小型的雪崩,从天而降砸了两人满头满身。织田作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直起腰,氤氲的雾气同话音一道飘过来,走嘞太宰,换个地方偷袭那些家伙。说着凑上前掸去太宰衣领上将融的雪片,顺便拍拍他肩膀一副前辈模样,瞳孔里映着浮动的光。

他于是忘了要说什么,披风一甩跟着对方跑过去。


那之后他重新回到人群中间,关于他们的记忆也逐渐回归脑海。他想到自己的过去并不高洁,耻辱像大雪落在他肩上又融化将衣料浸湿,压出沉冷而难以挣脱的重量,而在此刻他才觉察到自己早已习惯如此的禁锢和痛楚:对失去过一切的灵魂而言,来自往日的折磨并非不可承受。这个微妙的平衡点让他得以残喘,如同躺在防空洞底在轰炸间隙做一场梦。

追寻过往而又不加以思索,他说不清楚这是否能算逃避,但人迟早要在得过且过与不死不休之间作出选择吗?春樱纷纷扬扬划过眼前,小块小块的日光落在草坪上,他靠着树干坐下来,觉得还不到时候。

织田作在背后喊他。他吹去襟前的花瓣,起身从对方手里接过委任状。司书看他太闲,表示以后有魂书的工作都交给他。


横越初秋天气里即将荒芜的原野,他离那个人影只有一步。

他大睁着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胡乱挥手驱赶面前的浓雾,而视线尽头的影子不可阻止地远去。镰刃卷过清除路障,他踩过倒伏的树丛,过长的披风在身后挂住枝叶,继而扯出短促的裂响。模糊的呼喊从各个方向传来,或许是雾气阻断了外界的声音,他没有回头。

他早和他们走散了。他终于穿过青色的雾,也失去了追逐之物的踪迹。平野和森林都被甩在后面,茂密的苇草将他包围,只在来时方向留着一道敧斜。凝雾的湿润和着汗水啪嗒滴下来,他抹了把脸,突然发觉周围静得可怕。半人高的水生植物仿佛要在这一刻开始疯长,密不透风像沼泽淹没头顶,吞掉最后一线天空。

他用镰柄拨开苇丛,从泥泞中拔出靴子继续蹒跚行走。湖中会有一座桥吗,踏上去就能寻觅到所有真实?他倾身向前注视无遮拦的水面,见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他徒劳地又跨了一步,波纹随之荡出许多圈,那倒影也在眼前碎散开来。

雪白的桥沉在湖心,如此与他永久相隔。


太宰。

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迟缓地回头,看见褐色麻花辫的青年正抓着他面目全非的披风一角,水自布料浸出又从对方指间落下,一滴一滴在脚边荡开微小的涟漪。

目光相对的时候那个人反而不知所措了,攥着披风很轻很轻地往陆地的方向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几乎比自己更为狼狈,却好像并不觉得什么。太宰,他说,我找到你了。

于是他握住那个人伸出的手,再一次任由他把自己带回人世。


《斜阳》事件结束之后太宰的日常又回归正轨。他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两大摞书,从此不再在借阅书架前徜徉。偶尔闲下来就拉织田作和他去潜书,不然就在附近的酒吧泡上一宿。几项活动都没生命危险就随他去吧,反正一开始就在的那位老师肯定能照看好他。司书如是说,最后还感叹一句两位老师不愧东太宰西织田果然情比金坚。

你是怎么想的?

太宰走着走着就往小道上拐,丝毫没有背离正途的自觉,一边偏头向身边的青年询问。

啥?织田作心不在焉地伸手去够空气中漂浮的花瓣,丢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是说啊。他注视着无边无际的樱花林这样应道,我想知道安吾为什么没有来图书馆。


他还没用这个问题打扰过对方。从生前身后的数场聚散里,他明白自己与织田作其实是相像的:一样东西将尽之时必须争分夺秒抛出另一样,仿佛若非如此离场时就难免气短;而他们最珍贵的两者亦如出一辙——生命和热情,不过是顺序相反。

天才早夭是何等憾事尽人皆知,但两者相较,谁又能说省却那些狼狈年岁不是另一角度上的幸运;陨落与沉沦孰高孰低当事人从不计算,只是看客多事,每每抢入局中替他们衡量又扼腕。

而两人之间微妙且心照不宣的是这一处:初现锋芒的年轻人心里还存着无限可能性,他的自决在对方眼中不由得多出几分挥霍意味。

既已新生,他们连这些也不再提起。


对方的时间并非自愿地骤然停止,此后重新握住的都像是恩赐。再次睁开眼已经是莫大的幸事,夫复何求?于是他便更能理解周围的事物,自然而然地适应一切。

太宰一度以为自己也会拥有无忧的能力。初转生时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恨,他和整个前世互相亏欠,负债累累到反过来可以一笔勾销,往日种种大多融去不见,像飘进江流的雪。

只有一片悬在云间经久不落,也就无从消散:关于迟了太久才被读到的、写给他的最后信札,作为回复,他还没来得及向著者呈上只字片言——也未被给予再次对面相谈的机会。

而他本可以如此。


某天他又抱着这样的想法踏进有魂书,入目便是凄风苦雨、天昏地暗。我记不住来时的路,不会就这样回不去了吧,成为帝图史上第一个死于迷路的鬼魂。他盯着脚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再抬头时道路尽处的人恰巧回身。

他在此遇见蓝眸的神祗。

翌日清晨中原中也在酒吧碰到宿醉的太宰,后者正神志不清地伏在桌前。中也给了他一个爆栗试图打醒对方反被扯住袖子不得脱身,恼怒地坐下来询问事情原委,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最仰慕的先生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太宰抬起一双失焦的眼,不知道是酒醉还是哭泣所致。如果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呢,他模模糊糊地说。

肯定是对人世还有眷恋才会回到这边的吧,你个笨蛋。中也终于挣脱对方的手,将那些破碎的呓语甩在背后,决定一切交给司书了事。麻烦死了,他这会儿估计不想让织田看见。


清醒之后他记得的只有中也撂下的最后一句。那句话把他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魔咒般消去他一半的恐惧又激起另一半。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传来欢迎会的喧闹,他不再为自己的僭越忧心,却鬼使神差地去借来了另一个人的所有作品,在自己无缘得见的年月里顺流而下。那个人始终是诚恳而勤奋的,所以太宰并没料到他最后也不得不留一个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他从未觉得这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字眼,喜剧得像自己一生对人世的求爱与嘲弄。复生之后方省悟最可恨的正是未完成,文章、生命、热情无不如此。而它们大多戛然而止,尾声未落却也没法再续了;况且这毁灭并不能结束什么,只让更多东西无止无休。

他又回想起中也的话,改作逆否命题则几乎是谶语。他终于得以再次拥抱人间,却未幸运到与当时挽留自己的人在这一侧碰面。对方一生的行旅了无遗憾,于是他以为能延续下去的就此断绝。

死生殊途。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织田作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偷偷去了樱桃忌。


一街喧哗缓慢地升腾,织进黄昏的天幕,来往车辆穿过长长影子流向各处高悬的灯。即将燃尽的云映在河水里从桥下淌过,夕阳把它们染成与他的披风相似的色泽。禅林寺和玉川都落在背后很远了,他趴在桥栏边张望,心想此刻入水简直再合适不过。那一团云影会在顷刻间碎裂,然后再度与他相融。

重活从不代表超越生死。他将变成什么?浸湿的纸张随水漂走并最终溶解,墨水在河里稀释之后如烟雾般失去形迹,齿轮大概要沉到河底,生锈之后埋进水草和淤泥。没有什么会留下。

他回忆从前听到的传说:人死之后要从头走遍生前行过的路,将他这些年来的脚印一一拾起。自己仿佛就在干这种事,他不无戏谑地思忖,随即被另一个想法攫住。

他或许早这么做过。

入水或坠崖,走向火焰铺成的桥,永久迷失于盛开的樱花林——无数种结束的方法,说不定他早就葬身于某处,可都不是最后,总会有人一次次将他带回。遗忘万事万物, 头脑空空如新生婴儿,又像捡脚印般将过往重新收集。回到人群中间照旧插科打诨,在陌生面孔与熟悉灵魂里重拾当年的喜怒哀乐,再浓墨重彩地往上添笔。

他朝相反方向望过去,仿佛迟到多年后终于赶来赴一场自己的葬礼——可葬礼非得在此地吗?既然候鸟没有故乡,大多不免终结在迁徙的半途。这又是第多少次?他早从太宰治这个人剥离出来变成意象的集群,跋涉的雁阵中年年消失掉老面孔,大风再次卷过,成行成列的羽翼照旧如烟云般升起。

领回芥川那天宿醉之后,司书把他往回搬的时候他揪着对方的制服扣子喋喋不休。走到馆门口才让对方听明白太宰先生问的原来是同一句话,为什么派我去有魂书,明明我连自己都找不回来。

司书不胜其烦,一板一眼地回复,并没深想个中因果:或许您忘了炼金术的规则。在这儿谁都带不回他自己的。

寒来暑往的背景里他随着四季接受轮回,顺从地忘掉其实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地起死回生。世界怎么可能唤回完整的太宰治呢,早在他第一次选择放弃生命的时候,某些东西就永久地流失了。

遥远的斜阳只剩下余烬。灯影在河水里波荡,好像无数自己的目光,要从四面八方朝他坠落过来。行道树的叶子在晚风里瑟瑟作响,刚入夏的时候林木都蓊郁,而这个季节一过所有的繁盛便会被清扫干净。遮拦和表象都除去,那时干枯的枝杈得以直直伸向天空,而根系里压抑已久的、埋在泥土中无声的哭号将永无见光之日。

林立的坟茔间,他是他自己的守墓人。

那么织田作呢?从现任司书就职起对方一直在此,理应目睹全部。那个夜晚他帮着太宰搬来架上的书籍,轻车熟路像取回暂时寄放之物。后来他翻阅时发现那些书的扉页上全盖着自己的印章,旧得快要褪色,而那座书橱何以保管在司书室,也不得而知。

坂口安吾从未在图书馆出现。如果三人再无重聚的机会,则正是谶语的最好注脚。若真如此也罢了。可新生那个冬日的记忆还会固执地涌上来,将他从绝望中向外拖拽。交相辉映的天光与雪光之间,青年的低语在他耳畔回响:往后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日子。

警告一般——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结局也就无所谓好坏。死生殊途,在第三条路上停留等待、心甘情愿再次清醒着领受痛苦的却不只自己一个。太宰治最终没跟任何人提起和那天的夜幕一同降临的疑问,图书馆灯火辉煌,谈笑之际他看着织田作的眼睛,总被卷进多年前那场文学座谈会跨越一切延续至今的错觉,醒过神时意识到或许所有看似无心的温柔恳切都来源于轮回间失败的挽留。虽然他或他们本该有的是时间。

他记起三人生前的最后一次相见。角落里的灯只把他们照亮半边,昏暗而哀戚的影子底下,有人似乎曾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像是希望听到自己递送的言辞,而语句能传达的都落空。作为回应,他是否开口、所言为何,一并不可解。


道旁樱花还在无休无止地飘落,离枝后就像融化的雪片一样消弭无痕。尽管是在侵蚀严重的有碍书里,他却从未当真见过这片林子出现传说中的种种异象,相反每次到此都回忆起从织田作手中接过委任状的那个春季。他看着与自己并肩的青年,放弃了询问对方守候在此是受谁所托的设想,也不再给出或期望得到关于世界真相的解释。他还有很多日子可以等待或许永不兑现的下一场会面。


织田作、织田作。

如果我死在那之前,你可要记得像去年冬天一样,再把我带回来啊。



他记得自己坐在灯下,面前铺着写给谁的信笺,只待字迹晾干便可封缄投寄。

他起身去够压在窗前的信封,袖子带翻了一侧的墨水瓶,纸页上登时淌开一片,内容和姓名都洇没。

他忘记了那封信起初是写给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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