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敬比一千零一夜更加久远的故事和小说,敬里里外外的真实与虚幻,敬所有结局与尚未开始。
敬这一页的晨雾与暮霭,敬写在其他纸张上的悲剧、喜剧、闹剧,以及在那之外漫长的留白。
关于两个时间领主的故事。9k字一发完结。
伪DW paro,瞎胡写的,设定和原剧只有名字一样
无逻辑,ooc
0.
太宰治到过许多地方,他有时候觉得那些不过促成了记忆的增长叠加,就本质而言则并无意义。但他偶尔翻检过去,会想起发生在极远处的琐碎的事。日暮时分堆积在陌生街市的浓云,摇曳灯光底下的觥筹交错,滞涩空气里微不可闻的叹息;时间尽头的荒寒里有人凝视他以及他所目睹的真实,亲吻他被整个宇宙的苦难和光亮灼伤的眼睛。然而所有可能的分支最终都归于同一个结局:他被指引了通往救赎的道路,而对方永眠之处不可企及。
他在那之后看到自己,一个自己、千万个自己的周而复始与前仆后继,像他记忆里某个漫长季节的雨一样连绵不绝、永无止息,然后记起他其实不曾落入如此境地。
他从未喊出那个刻在他灵魂上的名字。他与对方没有相逢,因此仍有机会阻止别离。
1.
控制室的灯全都灭去,黑暗在四周沉默地漂浮。那之间投影着的星星稀疏而黯淡,好像从未也并不可能被点燃。
来自母星的信息得到读取,解译的结果在此铺开。
无数时空坐标相接成航线,出发自他熟悉的一点,背对着万亿年间的星辰静悄悄地向深空延展。那些彼此重叠的细线不知疲倦地穿梭,连缀并紧拥住另一个人走过的星球,在无垠的寂静里交织成一片光海。
2.
在漫长的黄昏里,太宰治走了很远的路。
他从洋房的废墟中走出来,脚边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夕阳透过洞开的窗户照在残缺的墙壁上,断续光斑留在那儿反复拉长。
他往前走,踩着余烬以及蔓延到视线尽头的荒草,踏过雾气弥漫的河堤,横穿夏秋之交整片枯死的阔叶林。一路走一路向行人搭讪、在公共电话亭里随便按下号码拨通、拦下军方牌照的车辆询问,都没让他寻到想找的东西。反诘的到来才令他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如何回到原处;而这颗星球的夜晚,在他所有的辗转里,始终不肯降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顺手推开了那间旅店的门。吧台后红头发的少年并不面生,却自称从未与他见面,微妙的熟悉感大约来自幻觉。他知道疑惑在此仍得不到解答,失落同时又像回到故乡那样感到令人安心的疲惫。他在旅客登记簿上写下O.D.,说自己是个旅行者,又说,给我一杯酒吧。
他端着递过来的杯子在空中晃了晃,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转过身把它放回台面。
我走了好远。他喃喃地说。
少年朝这边望过来。快到终点了吗?
没有。才刚开了个头。
那你不应该停在这里。
在对方以为他会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往圆椅上一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吧台上睡了过去。
1.
传言道他曾为那场掀翻整个星系的腥风血雨推波助澜,却也是他促成了武装侦探社同Mafia的联手,在战火中守卫了Gallifrey的最后一线光明。
传言道他智多近妖,在关于时间的战争里并没有对时间线作出修改,仅凭借计算和谋划就力挽狂澜。
还有传言道,那全因为他运气太差。
穿越时空改变过去或未来,是和时间打商量的过程。
他毕生追逐着时间,而时间从不眷顾他。
2.
当他再次推门而入时,旅店里的一切都毫无变化,少年还坐在同样的位置抬头看过来。对方同初见时一样沉默着,对他缠满绷带的手臂和脖颈,沾着灰尘、雨水、血迹的衣摆,和充满不可名状的情感却又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神,一一投以注视。
杯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吧台中央。太宰把它朝着旁边挪过去,静静地朝另一侧回望。
他向他询问到达海边的方法。
少年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和上次一样在吧台前坐下,想了想说那算了,跟你说个事。虽然我觉得你大概也帮不上忙。
我有个朋友,我把他忘了。
“就像天空中一半的星星突然暗掉。你知道离开它们的引力,亮着的那一半也无法运行,所以星星不可能就这样不见了——但你却看不到它们在哪儿。”
时间领主拥有比绝大多数种族更为连贯的记忆。事物可能被遗忘,却绝不会无故消逝,正如每一颗星星熄灭后都会留下痕迹,循着那份空白追溯过去,他们便能找回与之关联的往事。只是这次没有成功。
他说他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与那位友人相关却只能看到模糊的片段和场景,也想不起在其中出现的身影,以及身影负有的姓名。
“我叫织田作之助。”少年突兀地插了一句。太宰愣了愣,然后看着他微笑起来。
同画面相配的台词由寂静掩埋,在记忆的最后他似乎向对方作出了承诺,而原因、内容与意义都被忘却。
好像在思考对方言语的可信度,织田作沉默了一会然后提出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然是因为你说你不知道海在哪儿…但这不是重点,”对方低头拨弄着杯中漂浮的冰块,好像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我比较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儿。”
“抱歉。并不是值得在此提起的事。”
太宰没有太大惊讶,而是看着他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那我先去看看有没有自杀的好去处——对了酒记得给我留着!万一没死成我还回来和你聊天!”边走边回头喊着这样的话。
当这是什么地方啊。
织田作翻开手边放着的书,无言地想。
1.
“社长不在真是意料之外的幸运啊——乱步先生,我是来提交辞呈的。”太宰笑嘻嘻地走进来,双手递过书写着流利语句的纸张。
“也没有什么原因啦……战争结束了,母星的特务科没事不会来找麻烦,和Mafia的联盟应该还能持续个挺多年。核心技术的控制权没有被夺走,包括最难搞的费奥多尔那边也在对我们最有利的条件下达成了和平,善后工作的话相信国木田君会处理好的,敦和芥川也都能独当一面了。皆大欢喜嘛。
我兢兢业业为社里工作这么多年,终于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Gallifrey最优秀的观测者没有出言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您都看到了。”太宰报以微笑,“如您所料。”
面前青年的笑容让乱步恍惚了一瞬。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慌乱收拣一地文件和仪器时抬头看到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没入雨幕里。
这是无果的追索,他想。作为侦探社的核心,自己有责任阻止对方将余生投入这场永无止境的跋涉。
可太宰治天生是星星的孩子,他好像只是寄住在此。他终将回到天空。
“我想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延迟了太长时间的好奇心,他这样问。
“什么嘛——身为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时间领主还想通过穿越时间的方式改变过去?明知道这次也会一无所获仍然一意孤行?这些问题的答案乱步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您想问的还有什么?”
乱步叹了口气。身旁的显示屏亮了一下,好像有新消息传过来,他没心思去管。
他拍掉手上的饼干渣,走过去关上对方身后的门。
“在清楚不可能成功的前提下,试图干涉自己的时间线。”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这个啊——”
2.
“结果没有——倒不如说根本就死不成。这边的设计者真是好狠的心。”身影遮挡了天空一角沉坠的光,太宰治坐到吧台跟前,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织田作抬起头,露出了些微迷惑的表情。
“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了这颗星球的传说!你要听吗,关于一个红头发鬼魂的故事。”
对方往咖啡里丢了块方糖,端着杯子安静地看向他。
“也不能说没有别的故事吧…只是这个最吸引我。哎你别冷着脸还不出声啊,看起来有点吓人。”
是说,这座城市的角落里游荡着一个鬼魂。鬼魂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大多数人对他的最初印象都是街道上匆匆走过的少年。多年后白日撞见觉得面熟,上前询问却得到素昧平生的回复,但那张脸年轻真切与往日并无二致。茶余饭后闲谈间偶尔提起,发现这竟是许多代人的共同记忆:他们都曾在不同时间与相似地点遇见他。
“这是我查到的传说。要不要我继续讲我自己脑补出来的后一半——”
“不要。”压抑着情感似地,对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那就由你来说吧。”太宰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你被关进罗盘之前的事。”
“你怎么知道……”织田作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看见太宰笑嘻嘻地凑过来,“因为我也是啊。”
——找不回飞船、看不见星空、对周围的世界无法作出任何改变,丢失了墓地而游荡在永夜里的鬼魂,我也是啊。
* * *
“换个话题吧,织田作你在写什么?”太宰绕到吧台后面去,围着对方东看西看。
“故事。小说。”
“我可以看吗?”
“不。”仿佛觉得不太礼貌,他顿了顿解释着,一边把本子翻开来,“只有一个下午,这仅仅是一页。”
只有他翻到的、本子中间那一页写满了字,其余的纸张都是空白。
“相当特别,不得不说织田作你一点都不像个正经作者。”
“我本来就不是。你也不像旅行者啊。”织田作冷静地回答。
正当太宰治组织语言,试图以他到过的两万零一百九十颗星球与这颗星球上他到过的两千零一十九个地点为论据展开反驳时,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旅行者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前进。他们足够幸运,拥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以及能够回去的归处。”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时候可以直接转移话题了,比如世界真相什么的就很适合现在讨论。而太宰治偏要赌气似的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你不也没这样。”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来的时候有人拜托我帮他看店,我写小说是因为我乐意。小说没写完,但以后会写完的。我知道自己的来路和归途,等到该走的时候我就离开。”他坦坦荡荡地抬头迎视对方,清澈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因此什么都看得清。
“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怎么去海边。”
“那并不能算作一个目的地。你我脚下的陆地都曾是海,也将是海。”
“问题不在地点,在于你为什么要去。”少年语气平淡地总结。
他在第一眼看穿了太宰治的疲倦与狼狈,看穿了那些不可言明的荒诞、绝望与得而复失,然后坐在吧台后面什么也没说,只应要求给他倒一杯加了冰块的酒。太宰突然觉得可怕。
“没有人能为另一个人指引方向。你最终不得不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即使你的内心没有选择。”
在对方的话音里,他好像又回到从残垣断壁里走出来的瞬间。染红了墙壁的血色夕阳下,自己刚刚离开了谁,告别了什么,又决心怎样活下去呢。
远处天空里只有鸟鸣纷纷而降。黄昏笼罩的旅店里,没有人再说话。
* * *
织田作曾是穿梭在群星之间为了赏金而取人性命的杀手,后来因为不愿提及的理由决心放弃原来的职业。但由于背景过于肮脏,没有任何单位肯录用,甚至名字也还在各星系的通缉榜上挂着,不得已投奔了Mafia。
“啊那边我熟!你要是进来之前遇见我就好了——”对方沉默地看他一眼,太宰闭上了嘴,想起两人还不一定来自同一时间这件事。
“首领同意了我的入职申请。唯一的要求是告诉他我放弃杀人的原因。”
“是什么机密吗?”
“不是。只是我不愿意。然后我就在这儿了。”他平铺直叙地结束。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然后这个是黑恶势力的黑科技没错了,不知道是哪位首领治下的组织竟然能为了这种无聊的目的把忏悔罗盘改装重制,不过这种东西肯定代价高昂,为了审你那边也是下了血本。”太宰顿了一下又开始絮絮叨叨,织田作冲他一摊手,冷静得好像这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你我的相遇基本可以确定是巧合了。我这边的势力基本没有跟Mafia联手的可能,大概也就是看你这个好改就顺手拿来废物利用了一下。怎么说,正不压邪啊。”
“诶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记忆都缺了,从前树敌太多往后怕是只会更多,不知道谁把我关进来的,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完毕。对了有吃的吗,这么半天有点饿了,谢谢你啊。”
他打开对方递过来的罐头,一边把内容物往嘴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补充,“……也说不定就是有人恨透了我,只想让我困在这儿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呢。谁知道。”
* * *
“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太宰从织田作手边拿过盒子,把从里面倒出的方糖堆在桌面上,拣了最顶上的一颗嚼起来。
织田作朝那堆方糖望了一会儿,不是很有头绪的样子。“困死我们?”
“虽然这样说的话好像也没错……我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和织田作,大概率分别来自两个时间点,很巧地被关在同一个罗盘里。我们自身的时间都停止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和神话传说来看,”太宰说到这儿看了织田作一眼,几乎笑了出来,“我猜你在空间上的跨越会转化为时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告知对方“我们从未见过”,是同传言中一样、被这里的原住民问过太多次的结果;传言锁定在本区域,说明他在空间上的移动受到限制,具体范围大概就是这家旅店;在记载中经久不衰地出现,再加上传说的奇怪情节,能看出他自始至终是在时间上跋涉。他是一个被固定了空间坐标、却能踏着时间轴主动向前走的人。
“挺精彩的。”织田作诚恳地评价,表情没有什么波澜。
“我不擅长推理,况且这其实没什么意义。”察觉太宰正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织田作移开了视线,茫然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以我的角度来看,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为止的所有对话,不过是同一个黄昏中发生的事。你开门出去,又在下一刻走进来。杯子里的冰块都没融化。但我们在相遇之前、以及每次对话的间隙中,你大概都在外面走了很久。第二次见到我时你就察觉了这点。”
他朝太宰看了一眼,对方正歪着头朝他微笑。
——当我询问海的所在,有人告诉我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走,有人说它在河水的最下游;有人说夕阳最终沉入海底,有人说我们脚下的土地正是岛屿,无论奔往何方始终身处其中。
而只有你不曾作出回答。显而易见。
“我想想还有什么…世界的时间停在了这个黄昏,虽然我不太能想出那样的话外面大致是什么景象。”他陷入了思索,而太宰满面笑容地开始鼓掌,“那么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轮到我来说明解决方案了,我拉着织田作直接跑出去就可以——”
然后被对方直接打断。
“不需要。”
太宰露出了像被噎到一样的表情,“我觉得这个可行性非常高了!织田作你真是犯规都不让别人把话讲完……”
“不需要。”织田作重复了一遍,然后第一次朝着他露出了微笑。
“传说是真的。”万物有尽时。
“我当然知道是真的,问题是——”太宰话说了一半硬生生悬在空中,仿佛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一样瞪着对方。
而他别开了视线。
* * *
太宰推门离开了,织田作还坐在原处,无言地以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背影,直到视线被转角截断。
对方的回归在他眼里也是一瞬间的事。太宰治再一次走进来,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模样,向他要一杯酒,端着杯子把一部分冰块嚼碎咽下,又把另一部分戳得沉沉浮浮。织田作啜了一口咖啡,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新的故事。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他试着解释,同时觉得多半徒劳无功。
没有回应,西边天空迟暮的辉光也不流转。然后他听见对方叹气,又轻轻地笑了出来。
“要问这个,我也不知道。”
“一开始我想说这不可能成功,你知道从来没有时间领主可以因为熬得够久而摆脱忏悔罗盘。可也说不准啊,毕竟我们所在的是个假冒伪劣品,理论上你也是真的可以耗完它的使用寿命。”
“所以我现在阻挠你的理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朝对方投去了目光。织田作也安静地看着他,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用眼睛、用眼睛全部的蓝色向他投以注视。
太荒凉、太孤独了,太宰想。时间领主不能以外貌断定年龄,但对方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比自己那个名为芥川的后辈年长。
而他要凭借自己在时间轴上前行的能力,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在这个黄昏以外的时间里走下去,经过整个世界,目睹万物方生即死,目睹文明的兴起与毁灭,目睹星移斗转、沧海桑田。直至有朝一日,这颗星球的寿命终止,禁锢他们的牢笼分崩离析,永不日落的土地上夜幕降临。
然后这个被他抛在身后、冻结在傍晚的世界也能和他走过的所有瞬间一起,在那一刻得以解脱。
“当时把旅店托付给你的人要你在这儿看到什么时候?”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提问。
“天黑。”
于是太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会错了意。
“织田作——”他这样喊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对方映着夕阳返照的眼里没有情绪,也不现出坚决或温柔的神色,对着自己的只有空荡直白的坦然。
——这仅仅是一页。
他是个鬼魂,是个残影。
他的跋涉从未停息,他的决定早已执行。
* * *
“在我还没有熟悉自己能力的时候,碰巧遇见过一艘坠毁在这儿的飞船。”
“他们信任我的时间领主身份,与我合作修好了大部分设施,最后同意带我一道返航。”
“当飞船腾空而起时,我再次回到了同一块地面。天空里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踪迹。后来我在当地传说里听到他们,大概是成功回家了。”
“至少我没有在维修过程中拿着关键零部件什么的穿越时间,这点还算幸运。”
没有人去动面前放着的杯子,织田作手里的书也合上了。空气静默凝滞,只有灰尘在暮色下无声无息地漂浮。
“你知道这是个时间冻结的世界。而我只是他在前行过程中留在这个黄昏的残像,你没有必要花费心力拯救一道影子。”
“何况如果情况不那么乐观——如果反而是我影响了你,”他喝空了自己杯中的咖啡,无谓地望着残留了少许颜色的杯底。
如果你身上的时间开始以正常速度流逝,他说,“你会在我打破循环之前死去。”
决定权在你,但决定之后的事无法预测。
“时间领主可活不过星星。”
* * *
太宰看着对方,突然想问他已经走过了多久的路。但这样的问题仿佛是多余的,他想起自己四处打听时找到的那些记载。
——红头发的少年从时间深处走来,穿过城市、人群与人群投来的眼光,到历史成为传说,传说在无止息的风里消散,又从童谣开始缓缓酝酿。
——少年又向着时间深处走去,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继续远行。
织田作用与这颗星球的海洋同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微笑了。
他说,年轻的声音低而清澈,“很高兴遇到你。”
太宰沉默地看了他许久,仿佛正透过后者望向目不可见的某些地方,接着放弃似地摇了摇头。他绕到吧台后面拿过架上的酒瓶给自己斟满,又把一满杯不加冰块的酒喝光。
他举起酒杯,与对方同样喝空了的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说干一杯吧,在这种时候。
然后他从织田作手边拣起笔,在登记簿上添了对方的名字。
做完这些他把杯子往旁边随便一放,然后抓住少年的手腕拉着他站了起来。
“得了吧你个小鬼。”他边说边拽着对方朝大门走过去,少年看起来有点茫然,却也没有试图挣脱。
“你那天说的没错,没有人可以给我指引方向。他或者你都不行。”
“扶助弱小、拯救孤儿、连同向他作出的我不记得内容的承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现在就觉得坐在这儿等着你去打破循环,非常不负责任,也不靠谱。”
“要纠正的只有一点,我的胜算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小——两个时间领主被丢进同一个罗盘是巧合、这么大的星球上我偏偏找到你这儿是巧合,本来就是偷偷摸摸改装的次品罢了,那群笨蛋算不到固定好的时间和空间会来个对撞。你我之间无论谁受到影响,这个世界的逻辑都会直接崩溃。”
他们站在门前。
“你之前说得没错,这仅仅是一页。”
不会有多大篇幅。
当时间与空间都被固定,或者都能毫无阻碍地流动,世界是有边的。
很多东西可以被加上各种各样的名头。是问路,是寻觅,是对来处和归程的求索。是酒馆亮起的第一盏灯与故事书的最后一页,是喝空的杯子,化在口袋里的糖,受了潮的火柴和烟。是我无缘看到结局的小说与你写完这部小说的黄昏,是旅人之间的相送,是见你一面。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可说到底,离别就是离别。
而这个世界不是适合离别的地方,现在太宰治在这儿,也还不是让少年独自远行的时候——即使他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的路。
少年没有说话,稍稍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回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穿过那道门时太宰听见他的声音,像被熹微晨光照亮的海面。
“我一直都相信你。”
他们一同踏入黄昏之中。
1.
这个啊,他说。
“是为了可能作出的救赎,以及由此降临的惩罚。”
一开始就把对方从阴谋中剥离不是不可以、在关键事件上施加影响阻止悲剧发生不是不可以、从过去的时间点直接把人捞到现在也不是不可以——时间领主救出别人的方法可太多了。
“我知道这些对你都不成立,你运气差嘛。我好奇的是后来的部分。”
那么如果并不亲手作出改变,只是回到过去告知当时的自己,再由那时候的太宰治扭转局面,或许就有可能逃过时间的陷阱。
“听上去挺科学的,但这根本没有可操作性。”
不能修改自己的时间线。这之所以成为规定,并不在于这么做了会造成如何严重的后果,而在于这种行为无法成功。时间是有智慧的,为了躲避悖论,它会使犯规者的目的地偏移。
“比如说……平行宇宙?”
这里发生的事已成定局。但其他宇宙的他会因此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经验。如果每次徒劳的尝试都被储存并上传,循环往复、不断累积,当所有歧路都被不同的自己踏遍,某个世界的太宰治终将寻找到挽救对方的正确手段。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样的穿梭可想而知会对时空造成明显的干扰。对这边没影响所以应该没人管,但那些宇宙的管理者不会容忍你这样搅局。我不知道他们为了维护秩序会做些什么。”
“例如改装一个忏悔罗盘设法扔到这边的某个时间点?”
太宰治朝他微笑,然后说,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目的。
这样说的时候,他想起那杯没有冰块的酒,以及在街角旅店里和红发少年一同度过的、漫长的黄昏。
感谢您为我送行。请代我向其他社员致意。
2.
西斜的太阳坠入深渊。
白昼和黑夜以难以捕捉的速度交替,滔天巨浪在咫尺之间涌起又跌落回海面,海面再幻化为平原。
书页在空气中掀得哗哗作响,文字随之飘摇飞动,在脱离纸张的瞬间化为萤火,尾随簇拥他们向前。
他们穿过一切城市与荒野,经行所有衰败与繁盛,在身边呼啸的是风,以及来自无数时代的星星的絮语,各种文明以各自语言传达的音信。它们遥远得就像未曾确定关系的情人死别之前最后一声叹息。
织田作向身旁看去,一瞬间成千上万的虚影相互重叠。他看到比对方身形高出一些的青年人,沙色风衣在后者转身时卷起空气细微的扰动;看到西装包裹着的幽灵,鬈发遮挡下的神情安静而沉郁;看到蓝宝石的领扣摔碎后映出的奇异光华,以及光华中飘荡着的深红色围巾。
而太宰治眼前开始划过那些在黄昏里被掩埋的景象。他想起和这里无异的酒与冰块、以及这里没有的灯光和烟气、蟹肉罐头和辣咖喱。破碎的言语飞向空中拼凑成完整的承诺,他终于记起了回到某片废墟的道路,以及上演在那儿、上演在一切起点的救赎与别离。
最后他看到自己几乎忘却了的初遇。上吊的绳子被对方一枪断掉,自己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得龇牙咧嘴。那个人从台阶底下走过来,看上去莫名有些不知所措,茫然而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啊打扰你了,我有件事想问,很快的。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1.
他关闭了数据包,方才亮在舱室里的星光灭去,只有发送者信息还在面前幽幽地闪烁。
他盯着署名栏的空白发了会呆,借着光把手里的汽水瓶子扔到墙角,然后熄掉最后一块屏幕,在彻底的黑暗中闭上了眼。
如果彗星注定远逝,奔向无限轮回的悲剧,然后在其中迎来消散的结局。
至少是自己最终目送他离去,于彼于此都算有幸。
背负着向大家解释那家伙去向责任的名侦探,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啊——
哪像匿名者从不会有这种烦恼。
2.
罗盘里的世界滑向结束的边缘,纷繁的景象也都逐渐褪色。
织田作回头看了一眼,旅店和夕阳早已消失在视野里,周围浮动的只是朦胧近乎虚幻的光。
薄雾掩映中,他的飞船在远处静静地停泊着。
他向与自己一同走到现在的旅伴道谢,然后松开了手往前走去。
几乎踏出雾气的时候,他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织田作。”
他说:“我也很高兴遇到你。”
0.
眼前萦绕的画面散去,他仍然站在洋房残损的门廊前。
关于后续行动的请示没有得到回应,赶来的下属自觉地开始清扫现场和处理善后,四方忙碌寂静如预备迁移的蚁穴。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夜晚会在这之后降临,接着到来的将是下一个黎明。
无限意味着可循环,但他们的旅程与之相反。拥有开始与结束,是件幸运的事。
他们一起度过许多闪闪发光又独一无二的日子,不是表盘刻度般循环往复可计量的冗长,亦非朝生夕死的梦幻泡影。它包括繁星和海水,也不漏过雾与尘埃,有晴有雨,像完整的一生。
他闭上眼,看到翩飞的萤火。
这是最好的时刻。之后的很多年里他还会反复记起。
与时间的谈判还有很久,坏的结局尚未揭晓,而太宰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给予了新生。
他明白前路艰难,却开始真心实意地期待。
并且坚信他们终将在星海之间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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